梦轩札记：《苏菲的世界》（11）亚里士多德

一、新知

1、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前384-前322）其人
（1）出身：马其顿的医生家庭
（2）经历：柏拉图61岁时，亚里士多德来到雅典的学院，在此进修20年
（3）著作：170多本，流传至今的有47本，都不完整，大部分是演讲笔记
（4）评价：
　1）可能受家庭影响，对研究大自然极感兴趣
　2）是希腊最后一位大哲学家和欧洲第一位大生物学家
2、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哲学的对比
（1）柏拉图非常沉迷于永恒的形式，很少注意到自然界的变化；亚里士多德则只对这些变化感兴趣
（2）柏拉图无视感官世界的存在，无视我们所见的一切事物；亚里士多德则着力研究日常可见的各种动植物
（3）柏拉图完全运用理性来取得知识；亚里士多德则同时也运用他的感官
（4）写作上，柏拉图是一位诗人与神话学家；亚里士多德的文章则朴实精确，犹如百科全书，许多作品都体现了他实地研究的成果
3、亚里士多德对欧洲文化的贡献
（1）创造了许多现代科学家使用的词汇，发明了各种科学并加以分类
（2）驳斥柏拉图的理型论，总结前人的理论，创立自己的自然哲学
（3）将我们的概念加以分类，创建了理则学（逻辑学）学科
4、对观念和共相问题的探讨
（1）“理型”后于物质存在
　1）承认具体的事物是流变的，而形式永恒不变
　2）形式是人看到若干匹马后形成的概念，超越物质的“理性”根本不存在
（2）形式即特征
　1）一件事物的“理型”或“形式”就是它的特征，这种特征定义了这件事物的种类
　2）一类事物的“形式”就是这类事物共有的特征，它存在于事物中，并不独立于事物外
（3）物质世界是真实的世界
　1）柏拉图认为最现实的事物是用理性思索的事物；亚里士多德则认为最现实的事物是用感官察觉的事物
　2）柏拉图认为物质世界的一切是观念世界中事物的投影；亚里士多德则认为观念世界中存在的一切是物质世界中事物的体现
5、对理性认识的解释
（1）理性是人最大的特征，但是在感官经验到各种事物之前，人的理性是完全真空的，不存在天生的“观念”
（2）人对于自己感官未曾经验过的事物不可能有意识，我们所拥有的每一种想法与意念都是透过我们看到、听到的事物进入我们的意识
（3）人拥有与生俱来的理性，因此又天生能够组织所有的感官印象，并加以整理和分类，形成理性认识
6、经验主义的本体论
（1）质料与形式的一致
　1）自然界由本身的形式与质料和谐一致的事物组成
　2）其中，“质料”是事物组成的材料，“形式”是事物的特征
　3）当和谐被打破（如生物死亡，“形式”消灭，只剩下“物质”），事物就不再是原有的事物
（2）质料与形式的内在联系
　1）“质料”总是倾向于实现特定的“形式”，或者提供达成某一个特定“形式”的“潜能”
　2）事物的“潜能”不仅提供了“形式”的可能，也规定了它的极限
7、对自然现象因果律的看法
（1）关于“下雨”的四因说
　1）主动因（动力因）：空气冷却
　2）质料因：此时云层和湿气存在
　3）形式因：水的“形式”是降落地面
　4）目的因：下雨是因为动物和植物需要雨水
（2）含义
　1）自然界的每一件事物存在都有其目的，如下雨是为了让植物生长，葡萄所以生长是为了供动物食用
　2）地球上的活动受星球运转的影响，而星球运动的背后有着“最初的推动者”，它本身不动，充当宇宙各星球及自然界活动的“目的因”
8、分类学
（1）基础：基于“形式”和“质料”的区别
　1）分门别类是人类区别事物的基本方法
　2）在分类中，同类事物间相似之处是其“形式”，而“质料”是其不同之处
（2）分类方法：类目层级
　1）每一件事物都各自有其所属的类目或次类目
　2）事物在属于其自身的类目同时，又属于一个更高级的类目
（3）亚里士多德对自然的分类
　1）分类标准：对象的特征
　2）具体的分类尝试：
　Ⅰ、将所有事物分为无生物和生物：前者没有自我改变的潜能，只能通过外力改变；后者具有自我改变的潜能
　Ⅱ、将生物分为植物和动物：所有生物都能吸收养分以生长、繁殖；动物则额外具有感知周遭环境以及到处移动的能力
　Ⅲ、将动物分为禽兽和人类：人类比其他动物更进一步，有思考和将他们感知的事物进行分类的能力
　3）人类的特殊地位：万物中最完全的生命，能够像植物一样生长并吸收养分，像动物一样有感觉并移动，还能够进行理性思考
9、逻辑学
（1）建立的目的：严谨地澄清人类的概念
（2）概述
　1）人们在得出合乎逻辑的理论或证明时，必须遵循（其实已经遵循了）若干法则
　2）推理是建立在名词之间的相互关系上的
　3）逻辑推理的结果可能是已知的，但如果不付诸法则，就无法澄清
10、伦理学
（1）关注的焦点：
　1）人应该如何生活
　2）人需要什么才能过良好的生活
（2）观点
　1）快乐的三种形式
　Ⅰ、过着享乐的生活
　Ⅱ、做一个自由而负责的公民
　Ⅲ、做一个思想家与哲学家
　2）平和与和谐的幸福观
　Ⅰ、必须同时达到三种形式的快乐才能找到幸福与满足
　Ⅱ、任何一种形式的不平衡都是无法接受的，无论偏向哪一个极端，生活方式都会受到扭曲
　3）人际关系的“黄金中庸”
　Ⅰ、人既不能懦弱，也不能鲁莽，而要勇敢
　Ⅱ、人既不能吝啬，也不能挥霍，而要慷慨
（3）可能的来源：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观念可能都受到希腊医学的影响，后者认为唯有平衡、节制，人才能过着快乐和谐的生活
11、政治学
（1）基本原则：中道
（2）对人类性质的判断
　1）人天生是“政治动物”，人如果不生存在社会中，就不算是真正的人
　2）家庭与社区满足我们对事物、温暖、婚姻与生育的需求，但人类休戚与共的精神只有在国家中才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3）三类良好的政治制度
　1）君主制：国家只有一位元首，但如果统治者致力谋求私利，就会沦为“专制政治”
　2）贵族政治：国家由一群人来统治，但要避免沦为“寡头政治”
　3）民主政治（Polity）：也有可能沦为“暴民政治”
12、女性观
（1）基本观点
　1）认为女性是“未完成的男人”，在生育方面是被动的，只能接受；而男性是主动且多产的
　2）宣称下一代只继承男性的特质，相信男性精子中具有子女的全部特质，女性只是生育的土壤，或者说，男人提供下一代的“形式”，女人仅仅提供“质料”
（2）影响：因为中世纪欧洲受亚里士多德影响，结果教会因此继承了一种歧视女性的观点（而不是从耶稣•基督）

二、新知

1、走近亚里士多德

我原先并不了解亚里士多德——尽管从中学时代，我就记得他的名字、年代和历史意义，但从古典时代到中世纪流传下来的诸多思想里，到底哪些出自他手（或被认为出自他手），却着实令人难以分辨。

现在我逐渐开始知道：西欧中世纪纠缠了一千多年的关于共相问题的争论，可能是从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批判开始的。他重塑被柏拉图推倒的希腊自然哲学的世界观体系和知识论，并卓有成效地开展对自然的研究，不愧为一个博物学家——不过，他把自然界的所有现象都视为“有理性目的的”。虽然如此，但亚里士多德在发扬理性的同时，建立了经验主义的本体论，并藉此完善了分类学。

他还以逻辑来澄清人们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使对称交流成为了可能。除此之外，他对伦理学和政治学等人文实践学科也提出了见解。很难想象，一个人在有生之年可以完成这样多的丰功伟绩——因此，也有人怀疑亚里士多德并非是单纯的一个人，很可能他不存在，又或者确有许多作者佚名的文本被归到他的名下。这些我们都无从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也并不重要。

就像前几章中所说的：真正的苏格拉底其实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被柏拉图记录了下来的，深刻影响了欧洲人精神的苏格拉底。从这一面来说，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是不是亚里士多德所出就更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确实引领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学术，作为古代和中世纪欧洲文化的重要一环影响着当下。亚里士多德到底是不是古代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已经无足轻重，因为亚里士多德著作体系已经用它本身的力量告诉我们，它代表了古代欧洲认识水平的巅峰。

2、经验主义的理性论

亚里士多德肯定是经验论者，但他仍然着重探讨了理性的种种特征——或者说，在本体论和认识论这一面上，他也是“中道”的。

首先，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和认识基础都是经验的。对于前者，他认为物质世界是真实的；对于后者，他则强调感觉体验在认识行为中的最优先地位。然而，他的学说也包含了柏拉图主义的一部分内容——比如他并不否认“形式”，而只是把形式的存在寓于事物之中。而理性认识在经过他自己重新解释之后，仍然居于认识论的顶端位置。

也许可以这样说：柏拉图认为理性的世界是真实的，先于物质世界存在的；而亚里士多德把理性在顺序上往后推，认为它是人类意识对真实世界的反映，它当然也是精确、实在的，但是和物质二元统一，无分轩轾。所谓“质料”与“形式”和谐的说法，大概也是这中思想的体现。

简而言之，亚里士多德对理性的看法更加稳妥和有所保留，但并不损其地位。理性仍然在“和谐”中起着极大的作用，无论是世界组成的“质料”、“形式”，还是人类认识的感觉、意识，还是，在他那里，最重要的都是经验与理性的和谐统一。这注定了在实践中，他不会用其中一极来反对另一极，而经验和理性无法统一的世界，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恐怕就不是现实了吧。

3、本末倒置的目的论

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搞错了很重要的一点，即物质世界的精致组成与生物得以繁衍生息之间的因果关系。至今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然界的组成具有“让生物茁壮成长”、“让生态良性循环”这一类目的。在过去，人们可能以为，如果自然背后没有一种理性的力量，它何以这样精巧，以致我们竟得以生存？但现在看来，实际的情况可能是：巧就是巧。不是我们的生存得益于它的精巧，而是如果它不这样凑巧，我们大概也无须存在于此了。

这段话可以用数字来清晰地表达。凭借古代人的观察，他们可能会发现，自然界中处处充满了令人惊讶的巧合；一切动、植物生长的近乎苛刻的条件，竟然都恰到好处地被解决了，以致我们的世界这样多姿多彩。在他们看来，如果背后没有理性的推动，实现这种格局的概率可能不足0.00000001%，那么目的论的诞生大概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现代人的时空观念已经远远突破了古代人认识的极限。我们现在可以轻易想见数万光年外星球上的地表模样，又或者是地球生态圈数以亿万年计的过去情形。结合这两者的认识，我们就会知道：不是我们的存在是个巧合，而是我们正因这样的巧合存在。我们用了漫长的时间，在宇宙的无数个角落中等待这样的巧合发生。而唯有它发生之后，人类才能够在这里思考。从这个角度讲，思考的人类面对这样的格局的概率就是100%。既然如此，那么目的论的存在也就成为不必要的了。

4、逻辑的价值

我十分感谢亚里士多德在澄清人类思想上所作的努力。我想，如果没有他先开了这个头，我大概也不能那么轻松地坐在这里讨论学术。相比之下，中国古代没有产生这种以严谨地澄清我们的概念为目的逻辑学，这可能是中华文明的一大遗憾。

亚里士多德建立的逻辑学对人类的思维活动至少有三个重大的好处。首先，它明确了推理所遵循的法则，这让人脱离了逻辑演绎的懵懂状态，从而更易于得到思维活动的结果。其次，由于参与理性思维的法则被阐述，对其过程和结果的评价、纠正也变得有章可循，它一方面推动了自省，另一方面也使交流变为可能。最后，对于法则的孜孜以求和不断完善，可以有力地提升的人思维能力，而“逻辑上等价”的联系也能将人的思维领域拓展得更远。总而言之，亚里士多德对于人类思维活动法则的挖掘和阐述，无疑将给欧洲人日后的学术研究带来很多的便利。

5、天真的政治学

我觉得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方面的论述很天真。或者说，他继承了那个时代人对人类理智的乐观态度。简而言之，无论亚里士多德的“中道”、柏拉图的“正义”还是东方学者的“中庸”，它们都将国家的完善寄托在某种神秘的“和谐”上。而这种和谐依赖的是节制，换言之，就是得当的美德。

可实际上，美德是那样一个不可靠的东西；除此之外，一个人能否在公共领域里发扬美德，与他在家庭生活中是不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也毫无关系。现代政治学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国家运行中的每一个环节，并严厉地将一切政治上的权利和义务都框死，就是因为认清了这一点。

亚里士多德自己大概也知道，他所提出的政治制度没有可靠的。无论君主制、贵族制还是民主制也好，它们的善只要偏离“中道”与“和谐”，就能立即转化为对立的恶；而在亚里士多德，恐怕没有什么好方法来避免它。毕竟他只知道美德，而仰赖“美德”的政治哲学的破产和它们的沦为统治者教化百姓的工具，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6、苛刻的伦理学

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比我之前所见的任何一种伦理学都要苛刻。他追求三种快乐形式的并立和统一，如果能实现，当然是好的——可实际只是黄粱一梦。这种观点也许与他之前对经验和理性的统一是联系在一起的。在本体论中，他那样强调“质料”与“形式”的统一；而在认识论方面，他也赋予感官和意识同等的地位。那么他在伦理学领域持这样的观点，恐怕也理所当然。

苏格拉底对理性的信仰很执拗。在伦理学中，它表现为一旦官能感受违背了理性的判断，那么人就不可能快乐。到亚里士多德这里，他显然已经不这样认为了。他承认官能感受和理性在获得快乐上具有同等的地位，但这种同等同时意味着不分轻重。苏格拉底承认了实践中人的感性与理性的分歧和冲突，并以理性为最终的标准，然而亚里士多德却否定了它，这导致了两者作为快乐标准的不明确。

鉴于他的二元统一与“中道”等说法，我猜想，亚里士多德可能把人的快乐寄托于感性、理性的节制与适当。换言之，不是他的学说造成了快乐标准的不明确，而是亚里士多德从一开始就认为，在判断标准中偏向任何一方都是不应该的——而只有两者交相辉映的“和谐”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这与他的政治学类似，是把个人伦理也托付到无虞且有德的理想环境中了，可实际上，“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这种当断不断的伦理学只能让原本苦短的人生带来更多的犹豫和悲哀。也因此，我才觉得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是最苛刻的，怕只有出身优越、智慧过人又有闲情逸致的人才有机会去实践，以排遣人生的无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