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半生的月
活到此时,突然兴起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的半生已却了——桂的芬芳和浅葱色斑驳的泡影都不属于我,记忆中波澜或平淡故事的主人公们也越发显得青春年少。我正开始老去。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大约在自己还被称为“卧槽岚”的那个年纪,总喜欢把“我年轻时”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然而所谓少年老成,大抵不过惹人“嗤嗤”地笑罢了。世易时移,如今“嗤嗤”的笑可以停歇,可是年华又催促我缴出一个回答。我的生涯是否如愿以偿?如歌如诗?还是仅仅如算簿的两片残页?
不翻博客的记录,也知道自己许久没有作文。如此下来,大概知觉都要变钝了——我想我应该练笔,可思前想后去得的“题材”,终非自己所须要的,写也是矫情;我的内心泰平得可怕,连自己都畏惧不已。从前立的理想已尽抛落了,而今的种种又悉禁不起推敲——终于不是四肢,是我的引擎钝了。二十六年的人生,除稍纵即逝的奋迅期外,究竟没有留下追逐什么的记忆。我的心愿寡薄得可怜,以致虽然生了双手,竟没有什么想要迫切去握在掌里的。这算不算有些遗憾?恐怕很有一些遗憾了吧。
我和月亮应该有缘的。毕竟从中学时代起,就过惯了昼伏夜出的日子。犹记得少年时,端一罐父亲的啤酒,就在午夜的阳台上吹风,学习借酒浇愁。回想起来,那酒的味道只有苦涩,实在不忍入口——过了那个年纪,我很快就冷落了它,再未拾起;然而那时却颇为着迷。一罐两罐下肚,我就回来,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父亲最宝贝的环绕式音箱放《Air》的OST,同时写一点东西,或者不写,就干脆那样躺着——直到入眠,或者不能入眠。音箱也是寂寞的吧,因为除那刻的我外,十余年来再无人问津;客厅的沙发也是同样,悄悄地等待不会上门的客人,终于积满厚障一样的灰尘。
想起之前看完的《仰望半月之空》——其实正应是“升起半月之空”,出于主体的动作,姑且当成“仰望”吧。可是我连戎崎裕一那样的追求都没有。我比他要强,而且卑鄙,区区小事难不倒我。我这样想,不由地抬头,看见夜空,巡徊半晌,终究没有谋到月亮。也许是被灯火挡住了吧,也许是被楼宇挡住了吧,我生活的城市正是这样与他们的迥异——倒不如说,我正过着戎崎裕一一度憧憬的日子。我在一个毕生无望描出边线的都市里,住着现代化的宅,看街上花红柳绿。门前的路扩了几次,变得益加鲜亮,眼下更添什么“国之大计”,吸引要人来访,荣耀非常。羊肠小道全不见了,车流总在身边涌动,再要寻访过去市井的面容,得穿越几个路口,去那些涂满了“拆”字的墙边。不过这种穿越,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它昏暗得如同被关在时光匣子里的珍品,古老、隔绝,好像一个猎奇的生态博物院,把总是刻意经过的我,映得分外傲慢和虚荣。
我大约更向往秋庭里香。休了两年学,也曾经妄想此生做一个病人,缩在白色的围墙里等待照料,纤细而姣好。然而终归是妄想而已,我到底没有得什么珍贵优雅的病,而是茁壮成长了。某个期待着柔媚与弱小的我估计已泣不成声,但现实却不因此而停滞。我不像秋庭里香的。夏目吾郎也不像我。他那样蠢,蠢得让人说不出话;到头来,那里并无人的处境和我一样,但我的内心扔结实受到冲击。有两句话一直牵绊在耳际:“我要拼上性命,成为你的人”,还有“我无法变成老虎”。那么我呢?我能吗?常常告诉自己,我决不会走向前者的,并能轻易做到后者;想来竟颇有自我暗示或告诫的意味,但实际如何,不到那个时候,谁又会清楚晓得。
或许我向往的只是精彩与美丽,因为看来那样引人注目、教人神往。又想起早就因心脏病去世了的高中同学T,想起她在那里打扮得耀眼靓丽,担当校运动会入场旗手的样子,还有高考甫一结束便撒手尘寰。原本她已经习惯了更大的舞台,但终究不得不委屈于小小的入场式——即便如此,她的身体状况都不容节外生枝,但似乎拗不过本人的意愿,终归还是放她登场。我不知她最后得到了什么,也不知她短短十八年人生的价值所在,只记得从小到大与她同校时,一直能听见她的传说。她走在我前面了。我想。各种意义上都是。她的人生何以精彩,迅速落幕后,又博来人的泪水与掌声?是否因为那时的她也和秋庭里香一样,“只活在现在这一刻”,“只相信一秒接着一秒流逝的瞬间”,所以才毫不动摇?我永远不可能去了解了。因为直到最后,我还是陌生的看客。但说不定正因她没有应许的未来,身边的人才会放任她活在眼下,催出了那样眩眼的光。这样,她的人生也很好了。
这一秒的我和众人翘首以待的未来正冲突着。我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但惟独想要肯定的是,我任性着,我将任性下去,永不变成平庸和无聊——那是我和她都无法接受的惨烈死亡。可是在那之后,逃离了死的我,又将如何而生?写到此处,我应该收尾——于是举头望向窗外,希望月亮已从一头沉到另一头,多少能有些话好说。但是外面没有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灯和夜的嘈杂。我才想起朔夜方至,笔头就这样静静落在地平线上。
说那么多,你也老啦
是的!可你是谁呀!
大家都老了。
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我不说!
很清新的文字,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