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须臾
临近毕业时,我想我应该作点什么,来纪念匆匆流过的时间;但转念又觉得,一切似未走到尽头,何不稍待来日呢?于是这想头竟一再拖延下来,直至此时与学校离别在即,仿佛再没有什么借口搪塞,才总算坐定落笔。回首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大概也是如此吧——那样绵绵、冗长,厌倦日常的轨道、离群索居,与今世他人若即若离,却又从未逃脱了红尘的追索,终究回到起点,重面原先的那个问题。
以上种种,早在入学初时,我就在《漫长的瞬间》里写过了。我终于念了五年高中,如今又是五年本科。然而这拖延也许是相同的,但作为拖延者的我,却不啻有云泥之别,好像这五年的须臾之间,竟埋藏了未知的永恒——就在五年前,我还自称迷恋文史,想要穷尽古今、天人的要害关系,觅得拯救世界的良药,同自己美好的道德实践搅拌在一起,升华成长存人心的墨迹汗青。可是五年后,对于过去的誓言和憧憬,我却变得不屑一顾了。我不再以为历史学是人终所以能的途径,也不再寻求人类的伦理来恪守自己的底线;我不再崇敬神和他的一切附庸,也不再仰仗仪式来夺取内心所谓的安宁。
不知从何时起,我似乎已脱轨到旅途的外面去了。这世间的美好都不能真打动我,这世间的罪恶也不能真绝望我;一切所见的、所想的,再没有什么钟爱,只剩下随时而起的激情和兴趣,仍旧指导着我的人生。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是最完美的,是一处绝好的舞台,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演自己最真切的挣扎;然后欣喜,然后失望,或者活下去,或者活不下去。他们起点不同、终点不同,态度不同、运气不同,最后,他们的人生也各不同;而世界的模样,全是人们努力的结果,因而无时不刻都是贴切的,是她给儿女们最用心的回答。
或许是对笨蛋的嘲弄吧,须臾之间,我成了一个过去的自己无从认识的怪物,而从前那个动辄向人灌输理想主义狂热的少年,也宛如前世记忆中的自己一样,亲切而陌生——他全部的所知所想,我都能细致入微地察觉,却始终无法融贯地理解。这个人正是我,但与我不同,他的时代不属于我,而我的不属于他;我们彼此打上了跨越数个世纪的时代印记,在这永恒的鸿沟里,注定不存在交流,而只有一种经后人点缀的“理解之同情”。尽管如此,它却不意味背叛;相反,我确信,这就是那个我终将抵达的结果。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并非为什么坚信而从事学术的;那么随着见闻的拓展,失去所有的坚信,其实是一个成功的结果,也是学者必由的通途。
恭喜毕业
谢谢,虽然驴唇不对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