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九年·雪之少女吧前言：可以期待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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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上说，明天将有一场雪。我于是心里期待，却又忐忑，生怕她不来了，因为这一年入冬以来始终没有落白，倘再错过一次，那么这冬日里的浪漫只怕终是要变成来年的奢望了。我不愿如此，于是把视线投向窗外，望着黑暗空洞的天空，心里只想询问：明天，你会出现吗？

也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开始迎接一年一度的雪，假使她终于不来，我便要觉得懊恼。我想那不可能是从小养成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上海几乎不下雪。仅有的几次，也都如珍宝般被捧在手心里，直至化去而余韵不销，岂有懊恼的道理？可随着年岁増长，雪渐多了起来，我的心情也好似变了。我对她的预期升高，却不是原先的那种期待了——在我们之间，少了一点不期而遇的惊喜，却添了几分面临失约的埋怨和恚嗔。

这也许就是习惯了吧，然后变得依赖，作出理所当然的预期，结果忽略了美好的难得和可贵。我想，这大概也是生活的有序和重压带给人心的一种蒙蔽和创伤，它看似甜蜜，却与麻木和病狂不远。我们所以常常对陌生人的帮助抱持感激和敬意，却对亲人和恋人的扶持置若罔闻，或许正出于这种蒙蔽的干扰。它那样荒唐，却又万分真实，如此不可回避地存续下来；人们不断陷于其中，却只能哀叹自己的愚蠢和软弱，即便一时发现，也无力抽足。

生活中的其他方面有时也呈现出这样的姿态：一件事物，起初是好的，但当它变得可以预期时，我们就逐渐失掉期待它的心情，结果非但它降临时我们全无喜悦，一旦如期不至，还要愤怒和狂躁，全然忘了这一切原本不过是美丽的邂逅。说到这里，会不会有人产生疑惑，想知道最近的这一年里我毕竟经历了什么，以致有了这样的感慨？

其实说来不过如此。我病了，而且不快乐。因为对知识和才能的过度预期，我失去了读书的乐趣——从前每一点新知都能给我带来极大喜悦的日子一去不返，剩下的只有因为不读书而变得面目可憎的自己和一台撕咬书本、收集思想的机器。我变得焦虑和急躁，强行要求妻子向我提供充分的帮助，但却不能如意。对妻子行为的过度预期让我忘却最初相逢的感激，变得对她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我的生活日趋混乱，终于一病不起。

事到如今，我的未来还有什么可以期待的吗？我不知道。但他们无疑不可预期了。休学以后，我的直研名额没有了。我费尽心力铺平的学者之路崩溃了，未来终将从事何种职业，已经缥缈得不可捉摸。只有妻子还陪在我身边，我们的感情似乎更融洽了，这大约是被打乱的预期残留给我的唯一慰藉。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心里似乎有一种兴奋正在萌芽。我对前景的预期毁了，但它不正还给了我原先的期待吗？我想，人生是以其未知和多变而有趣的。不断朝着一个终点前进，并最终达到的人有什么快乐呢？胜利带来的麻醉只是暂时的，而终点消失后，继起的只能是迷惘、空虚，或者益加偏执。最真切的快乐来自不期而遇的惊喜，最诚挚的感激只对意料之外的援手，这种脱离了预期的期待，才是人生至味啊。

写到这里，明天的雪似乎也不重要了。与其焦急地等待，还不如就此睡去。悠悠醒转，倘见她来了，那就像初遇一样去亲吻她；若是她终究没来，那权当世上再没有一年一度的雪吧！反正儿时不也是这样吗？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健康，可以期待的雪终将回到我的身边，那时我再放声大笑，也还不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