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长久以来,我的节日感很稀薄——在我长达二十五年的生命里,除中学时代的几个圣诞节外,春节也好、元旦也好,大抵都感染不了我。每当过节的时候,披一件大衣,到街头狂舞的人群中行走,就能体会到彻骨的疏离与割裂;仿佛漂流在异次元一样的虚无冰渊笼罩着我,结果,不论身边的人以怎样热切的语言来赞美时光,我所察知的都只有深邃的凄凉与哀伤。世界又长了一岁!我却仍然驻足在这荒诞的人间。
曾经以为是上海本来清冷的空气和父亲过于精细的生活方式造成了我今日的模样,但实情好像并非如此。上海不是一座始终在节日中冻结的城市——相反,除了春节以外,似无隔绝尘嚣的时候,元旦更不待说。三天两头更改的爆竹禁令当然在幼时打击了我过节的兴趣,可如今我偏偏最厌倦噪音和污浊的空气。它们都没有真的束缚了我。父亲也一样,他自然是一个连清明扫墓都要回避高峰,特地错开日子成行的人;但从小到大,却也并非没有致力为我营造过节的气氛。他终于对操办节日变得漠不关心起来,倒似乎是在我自己业已抛弃了节日之后了。
现在想来,真正让我产生了这种隔离的,大概只能是我内在扭曲的心态吧。是我的既落寞又傲慢,才教我成为这个后现代的城市幽灵,在渴求温暖的同时,又念念不忘光荣的孤立。它们都那样隐蔽,又无比真实,真实得把我悄然撕成两半:一半用来亲近,一半藉以拒绝。结果我就久久地沉浸在这不可调和的矛盾中,与自己的两个意志搏斗;总想拥抱川流的人潮,却不能屈从任何一种集体性的自我认同,只好甘受指向虚空的乡愁的永劫折磨。我甚至不确信自己想要丢弃它,因为它看来那么绚烂和与众不同。我希望自己能有所不同,因为那是一股足以肯定自我的力量。
但瓢箪的水,又岂能阻止业火的炙烤。我用诗歌诅咒过节日的喧扰,但心里其实明白,那不过将自己所求的不可得诿卸于不相干的外物罢了。至于我的内心,也许正期待着一场全新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