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轩札记:《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第十一章 魏连殳的雄辩
一、新知
1、鲁迅在用哲学的思考驱逐“鬼气”的同时,也通过文学的情感来探究人生
2、鲁迅对朋友说:他的哲学都包括在《野草》中
3、鲁迅的文学具有“创作传播启蒙思想”合“宣泄自己的人生苦闷”的二重性
4、在《呐喊》中,鲁迅自己最喜欢《孔乙己》
5、鲁迅在小说中用具有自己一部分特质的人物来模拟人生的一种可能
二、新语
1、鲁迅的小说
鲁迅的小说是很耐人寻味的。从前我就多次想知道,他写小说,到底是为了启蒙别人,还是为了舒张自己。现在我当然不问这个问题了——我大抵已经晓得,他的小说是既要启蒙别人,也要舒张自己的。前者在他最初写作时可能推力更大些,然而不知不觉后者就占了大头。可是毕竟写小说怎么可以舒张自己,仍然是个问题,值得去研究和认识一下。
所以当我看见王晓明老师的这个论断,我感到十分有趣。鲁迅在他的一系列小说里放了很多“分身”,释放“鬼气”,并另外安排人去与他们争锋,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此外,还有几个细节令我在意,如王晓明老师说,魏连殳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历程“简直就是从他的头脑中录下来的”,很容易令我联想我先前他在学校教书时被学生戏弄的情景;而对于吕纬甫的从虚无入“无聊”,我从前也没有多想,只道是鲁迅观察来的,为反映“五四”退潮后青年的彷徨而作的。现在想来,它当真是鲁迅一步不慎就可能踏入的人生。
我感受到鲁迅的孤独。也许他身边可以托付心事的真的太少,或者说,没有人能与他的节奏同调。他只有在小说里演绎人生,自己跟自己论辩,才能把心中的“鬼气”捶打成型——是的,我想这种小说的作用,就是把迷蒙、不可捉摸的气捶打成一个形式,以供思考和批评。
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彷徨。我原先以为鲁迅的《彷徨》也不是为自己的而作的,但其实错了。鲁迅的《彷徨》中所表现的彷徨其实还是自己的彷徨,而不是为了重现“五四”青年的彷徨而作出来的。只不过,他的这种彷徨与“五四”青年的彷徨是不同的;他的彷徨不是单纯的改革社会的失意,而是一层套着一层的,那种为了反抗自己的绝望而实践,却被实践验证了自己的绝望的彷徨之彷徨。这种彷徨从他最初作小说时就在了,而直到他不作小说时,也未尝消失。
2、“凡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同时也一定是伟大的犯人”
起初看见这句话时,我心里一怔,并没有看懂,就直接跳过去了。现在再看时,却意外地有了一些理解。想起璐妍前些时间要我看的《心理测量者》中的剧情:要追捕犯人,就必须启用与犯人具有同样的阴暗心理的“执行官”,否则只能事倍功半。在人类社会的精神领域也是如此,你的嫉妒、憎恶、贪婪和暴力的倾向越强,你的反思往往也越有力,越是能贴近人性中央症结的部分。我想造成这种现象的有两个可能的原因:一是人的认识方式只能是内省的,对外物的认识程度取决于自身内涵的丰富性;二则嫉妒、憎恶、贪婪和暴力原本就是最人性的东西,这种倾向的强烈,本身就已经更加彰显了人性,向那个中央前进了一大步。
3、《野草》
一直知道《野草》里包含了鲁迅身上全部可以被称为哲学的东西,也知道《野草》中用了许多的隐喻,感情晦涩、思维跳跃,但并没有把这两点很好地联系起来。现在我的想法是:它是比小说合散文更直接的把“鬼气”凝聚的形式。《野草》的字里行间凝聚了太多鲁迅从心里掏出来的污垢,有绝望、怀疑、憎恨、厌恶、愤慨等等。我想,其中的每一种大约都是鲁迅心里最确信的,然而又最黑暗、压抑,因此也备受主人的怀疑,终于被丢出来锤炼,以求驱出体外。
我有时候也写这样的东西,写完了会感到轻松。其实写作无非是这样,如果不写出来,心里就要一直想,生怕感情变了质,不能再表达出先前的疑虑和想法了。而一旦写出来,就好像轻松了,文字也能够独立,不再成为作者思想上的负担。
4、重新寻找起点
我能理解这种“重新寻找言论起点”的感觉。因为从过去某个时期至今,我也在“找回对社会和自己的把握,要恢复自己说话的信心”,可这个过程何等艰难。一个学者,倘是能满足于局部和细节上一知半解的研究,那倒很好(这也是如今成果最大,收获最丰的一类研究);但假如想要以一种统摄人生的态度对社会的方方面面加以探索和思考,则非找到一个稳固的形而上学的立足点不可。
人道主义和进化论就是常见的立足点,功利主义也是。找到这种立足点的好处在于:它们可以很容易地推广,解释世界的多个方面,而不必一一去重复思考。或者说,这种说话的饿立足点就是人用来理解和组织世界的结构,就是俗话说的“世界观”吧。只有把它牢固地确立起来,才能在人生上有发言权;否则,就只能去做一个静静研究的学者,终身不要对社会改革插足。不过我想,一个人倘真能修炼到静默研究而不对形而上的本源用心,那他也不会招惹“社会改革”这类俗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