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语言的意义”

早在前一学期听陈教授“哲学经典导读”课之时，我便得知了绝对理念的衰微与没落。但如今我并不为它哀悼，因为我晓得，自己已不是才迈出中学那刻的样子了——尽管破茧而出的苦痛依然清楚，当思维击穿近代与现代的界限时，我还是欣慰的。所谓哲学，名字仿佛亘久，可由古代希腊发展至今，实际已变换了多少模样？三种论法，数十个主义，几百次争执；惟一清晰的主线，只有人类对自己的怀疑不断加深而已。从本体论到认识论，我们已丧失了绝对的认识力；自认识论而分析哲学，我们又失却了绝对的表达力。语言的意义，就这样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其实倘提早一年来问我“语言的意义是什么”，我大约只有一个回答：那是传承人类文明的工具。的确，在这一面，语言给予我们无限的方便。从牙牙学语的年纪开始，我们就通过语言获取了难以估量的信息——识别亲人，我们通过了语言；学习知识，我们利用了语言；把握世界，我们仍然离不开语言。如果说传承先人的发展是人类进步的奠基，那语言无疑是其中最紧要的一块砖瓦；也正因有了它，人类才得以以一种远远超过自然进化的速度阔步前行。所以，说现在的世界是语言为我们开辟的，并不过分。

可是语言竟在不经意间也成了我们的制约——回想起来，这是何等骇人的事实呢？它对我们的约束是由内而外的，尽管也许最先体现在表达层面，但它的起点其实深入意识。首先，我们必须承认语言是不完备、且不精确的。有许多的事情，我们感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正应此理；可生活中我们有太多的时候，不得不描绘出我们一言难尽的情景——其实在这个时候，我们表达的东西已经不是我们所体会的了。多么可怕！一旦考虑到我们说出口的一切，全被限定在我们所知道的词语中间，那么我们从前人书中读来的、自长辈口中听来的形形色色，它们到底能在多少程度上表达思考者的原意，实在令人焦虑。

然而，语言对人类思维的掣肘还更加严重。一个新生事物，我们只能用已经掌握了的词语去认识它，这就使得误解有了产生的余地。这种语言性的意识，也许我们可以称它为“概念”；从出生开始，我们就是透过概念来了解一切对象的。可出于语言的不完备及其发展的历史性，概念之为认识要素，同样十分的不全面。如果一个思维定型的西方人来到中国，他的认识能力就可能发生严重问题；因为对身边的许多事情“没有概念”，他可能非常倾向于错误地理解其中的一部分或者全部——而他对语言概念的依赖越深，得出错误结论比率也就越大。语言尚且如此，那建立在语言体系之上的纯粹理性结构，它的合法性又如何验证？

维特根斯坦在他的研究后期曾经给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我们无法把自己的思想从语言的诱惑和迷惑中解放出来，因为我们都被束缚在语言的媒介中，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完全摆脱语言牢笼的纠缠。”这句话是否真的适用于所有人，我不敢断言；但人类作为一个群体，也许正确实地被关押在语言这个监狱里——我们已经几乎退化到只有透过语言才能转达自己的思想、理解别人的思想，而这一刹那，我也正做着同样的事情。我感到害怕，又无所适从；我想，我们也许需要逃离这座监狱，可在这个过程中毫无疑问必须禁用全部或者部分的语言——到那时，我们要面临的问题也许更多，人类交流的障碍与枷锁将更加沉重，那么，谁还指望越狱呢？